蘇若然不懂得楚天宇的身不由己。在她眼中，楚天宇是高高在上的皇上，真龍天子，萬眾敬仰，要風得風，要雨得雨，就算是心有孤獨，也是身居高位、無人比肩時孤獨求敗的蒼涼。她怎麽也想不到，他原來竟也有做不到的時候，他原來，也會有無力感。

這個認知與蘇若然的認識太不一樣了，當人的觀念受到沖擊，第一反應往往是選擇堅守自己，懷疑那個沖擊，蘇若然也不例外。她擡起頭來，笑著看向楚天宇，“怎麽可能，你可是當今皇上。”

“但朕畢竟不是神。”楚天宇泠然道。他背過身去，負手而立。

分明只有短短的一句話，分明是低低的嗓音，但卻如雷鳴一般，一聲接著一聲地劈在蘇若然的耳朵裏。她看向楚天宇。他的背影依舊堅強而又頂天立地，但陽光淺淺地照在他的身上，卻在他的身後拉出好長好長的暗影，孤獨而又淒涼。

蘇若然眨了眨眼，覆又睜開。她仿佛現在才真正認識這個男子。而這個英雄偉岸的身軀，似乎並不像她想象的那般英勇無畏，百毒不侵。他的身上有著一種莫名的憂傷，她未曾經歷過，無法感同身受，甚至不能明確表達出來究竟是怎樣一種憂傷，但她卻突然覺得，心疼。

淡淡的心疼，從心臟處漸漸地蔓延至四肢百骸，不夠鉆心刺骨，但就是那樣淡淡的心疼，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。

“但你是朕帶進宮裏的，”楚天宇回過身來，眉眼處聚起一抹令人安心且舒適的笑來，“無論如何，朕要護你周全。朕知道，你乃閑雲野鶴，受不得拘束，但這深宮之中，沒有一個人是自由的。左右你也認不得路，若是想到哪裏逛逛，朕帶你去，只是切記，萬不可一個人到處亂走，宮裏魚龍混雜，若是……”

這般溫柔似水的聲音，這般深情款款的眼神，這般顧慮周全的考量，蘇若然覺得自己的心忽而跳躍起來了。但淡淡的疼漸漸不見了，取而代之的是蜜糖般的甜蜜。甜，那濃厚的甜蜜從蔓延進體內所有的血脈筋骨，又凝聚在臉上，轟然炸裂。

“蘇若然，你是男的，他也是男的。就算他對你有什麽非分之想，也是對男的你有非分之想，不是對你，你明白嗎？”蘇若然猛地搖了搖頭，見楚天宇依舊看著她，她慌亂地轉過目光，看向自己手中的雪海，仿佛終於找到了一個出口，她搖了搖手中的花，笑道：“謝謝你的花。”

說罷，又補了一句：“你放心，我不到處跑便是。我知道，這皇宮便是龍潭虎穴，我可怕死了，才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呢！”

她說著，若無其事地低頭去嗅花。大概是她太緊張了，所以有些用力過猛。因承了一日的雨露，碗口大的花裏，花瓣上水痕點點，此刻被她用力一碰，竟然沾了雨水在臉上。也不知是她根本沒有察覺，還是根本不介意，亦或是此刻心裏有事，根本沒有心思去擦拭，總之她並沒有任何的反應，只是依舊看著手裏的雪海。

氣氛似乎略有些微妙。不過只是須臾而已，蘇若然忽而擡起頭來，一邊四下張望，一邊道：“楚大哥不是說還移了幾株回來，我去看看！”

話音一落，便想逃之夭夭。在她轉身的瞬間，楚天宇卻是忽而拉住了她的手臂，“慢著。”他說。

蘇若然頓住，楚天宇手上微一用力，便將她轉了過身，他的臉上漾出點點寵溺的笑意，大手漸漸擡起，指腹爬上她的鼻尖，輕柔地為她拭去那一點水跡，“涼麽？”他問，嗓音低醇，如美酒一般動人。

“還……還好。”蘇若然道。她好不容易平覆了一點的心再次不受控制地鼓舞起來了，怎麽會有這麽溫柔的人呢？怎麽會有這麽惑人的嗓音呢？怎麽會有這麽深邃卻含情脈脈的眼睛呢？

他……真的是一代帝王麽？

完了完了……蘇若然心裏一個咯噔。她要控制住自己，不能陷進去，不能陷進去，堅決不能！待拿到了百花釀，她便要離開，痛痛快快地離開。

他有他的天下，她有她的江湖。他們兩個，能有什麽結果呢？

她正在奮力地跟心裏的那個小人打架，所以並沒有註意到楚天宇後面的話，直到她忽而反應過來，問他：“你方才說什麽？”

她只是一時失了神，沒有聽到，所以想要他再重覆一遍而已，楚天宇卻仿佛忽而如夢初醒，臉上掛出一絲倉皇的笑來，連眼裏的柔情蜜意都淡了些許，化作了濃濃的憂傷。

“沒什麽。”他說。“便在檐下放著，你去看看，可還喜歡？”

蘇若然只覺得自己的心事已經是剪不斷理還亂了，此刻哪有什麽心思去註意楚天宇這些微妙的變化，只想趕緊離開他的掌控，好好理理思緒。此刻聽他這麽說，她立即便點了點頭，拔腿跑了。

出了門左拐，她的身影很快便不見了。楚天宇卻依舊望著她原先站立的位置，半晌，他才蹲下身來，從地上撿起一片殘落的菊花瓣。他的臉上露出一抹淒惶的笑來，連聲音都帶了些空靈幽茫的味道，“是我魔怔了，她怎麽會是你呢？”

說罷，他驀然起身，坐在案邊若無其事地看起了折子，只是他的目光雖盯著折子，卻是良久都不眨一下。直到一刻鐘之後，他終於回過神來，正襟危坐，拿起朱筆，認認真真地批了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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